2012年5月28日 星期一

二十六、死而不去

李察只好告訴他,電郵已經發出。

  「哦,這麼快?你已經約好登布多嗎?」

「不是約好了,我只是告訴了他。大約很快就會有回覆了。我們還是稍為等一會吧。」

  此刻的蟑螂乙,神情輕鬆。大約他半生以來,所有的鬱結,已經鬆開。人生就好像繩子,最怕是打錯結。一結錯了,以後環環皆錯,解也難。只是無法想像,他竟有這種意志的力量,能夠設法消解。大約他也不用跳樓或者跳崖了。繩子是要解的。如果不解,一刀切下去,鬆是鬆了,但那不是真的鬆。所有的結,仍然存在。就好像跳崖的人。他以為自己是跳了下去,其實是未跳的。以為自己死了,其實是未死的。這就是生命的奧妙。

 就跟這個故事,完全一樣。我們不是明明看見,蟑螂乙已經死了嗎?其實他是未死的。有甚麼比這更真實的事呢?世間上,沒有比這更真實的事了。蟑螂乙此刻,就非常鮮明的,坐在你和我的隔鄰。而唯一的不同,是他此刻的手指,正在跟隨著車上的音樂,輕輕的扣在車窗上打拍子。大約,他從未曾有過這種輕鬆感覺的。那一刻,他喝令司機開快的那一刻,氣氛絕對不同。因為,那是一個錯了的繩結。

  「真抱歉,車上也沒有甚麼東西招呼你呢,來一杯橘子水怎樣?」

  「噢,不用了。你的音樂,就很不錯。如果我沒有記錯,這應該是Toscanini 的Verdi 安魂曲,對不對?」

 「哇,你也知道這曲子?」

「怎能不知道呢?我每一次聽,都哭的。」

  蟑螂乙忽然伸出一雙手來,跟李察緊緊相握:「我真的謝謝你。」或者是因為提到了這音樂,他的情緒,忽然又激烈了,好像想哭那樣。這是李察最怕的。一個大男人當著你的面哭,很難為情的。也不知道怎樣安慰才是。幸好腕上的訊息忽然來了。

「噯,登布多法官有消息了。」
  
  「怎麼樣?他有空了嗎?」

「他說,要帶我們去一個地方。」

  「好呀,去那裡?我立刻開車。」

「他說,讓他來開車。」

  「哈,這更好。」蟑螂乙說完,就雙手放到腦後,索性全盤放開,讓登布多的電郵,控制了車輛。小小的電郵,有這許多功能,大約是從前的人,從未想過的。這才是未來的電郵呢。

大約只有最初的幾秒鐘,這車是正常開動的。車速非常快,兩旁的景物,一分鐘之後,就開始看不到了。樹木和房屋,變成為一條線。到後來,就連線也沒有了。只有影子。高速的影子,像是一堵有顏色的牆。再後來,就連顏色也都沒有了。只有灰灰的一片。完全無法判斷,這車是去了那裡。是上了天,入了海?都不可能知道。素來愛開快車的蟑螂乙,喃喃地說: 「真想不到,真想不到。」  

  也是到了此刻,這車的奧妙,才漸漸的顯現。剛剛的那種「貼」的感覺,現在發揮功效了。如果不是身體都被「貼」好了,此刻的高速所帶來的壓力,就不容易承受。此時,眼睛看不到東西,但耳鼓裡的感覺,仍是有的。只有一種嗡嗡的震動。幸好是音樂仍是開著的。李察和蟑螂乙兩人,不約而同,同時閉上眼睛,就任由音樂帶引,上下俯仰,不知所之了。

  車到了那裡,也不要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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